
她得他照拂怜惜,才得以在宫中苟活,出落成了明媚张扬的美人,她把朝野内外人人称道的储君拉下了神坛
昭宁并不想遇见萧晔,在这个时候。
她的眉心极为明显的一蹙,几欲开口拒绝,可是话绕到嘴边还是拐了回去。
她把飘逸的鬓发捋到了耳后,冷着脸朝萧晔道:“太子殿下。”
萧晔微微有些惊讶。
按昭宁以往的作风来说,他以为她至少会夹枪带棒地阴阳两句,诸如“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”,“殿下当真风雅,顶着一头大雪也要出来赏残枝”这种。
不过,昭宁也察觉了自己今日的语气不太对劲,然而话已出口,再补未免也刻意。
她深吸一口凉气儿,不去看萧晔,抬眸望向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。
雪色月色交相辉映,宫闱重檐,红白相间,有一种喜庆的诡异,恪尽职守的脊兽身子都被半埋在了雪里,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的。
昭宁本不该愿意与萧晔多接触,可今日她的心中盘桓着一股吐露不出的浊气,他所说的走走也变得有吸引力了起来。
她确实需要散一散心。
她沉默,没说话,只缓缓挪动裙摆,走到了他左手边。
萧晔明了,两人默契地走在了无人烟的宫径上。
这个时辰,宫门已经落钥,又冷得很,阖宫上下的主子奴婢都窝在宫里头不爱出来。
倒显得他们实在标新立异。
岁末的雪静寂无言,他们难得如此和谐地并肩而行。萧晔有些感慨,道:“京中寒冷,比不上江南。”
昭宁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,一开口又是刺人的话,“殿下在江南,到哪儿都是鲜花锦簇、烈火烹油,自然喜欢。”
萧晔失笑,昭宁并不蠢笨,她故意说这些罢了,他不信她看不出他受困于人、处处掣肘的处境。
听见他的笑声,昭宁嘲讽地笑了,“殿下还缺陪你走走的人吗?只要你想,多少人巴不得攀上来。”
萧晔也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。
她不纯善、不坦诚,还最爱以己度人,用自己阴恻恻的想法去揣度旁人和他。
可他在她面前毋需装相,也不需要把自己套进光风霁月的模子里,成为什么典范或者是楷模。
难得的松快。
湖边起了凉风,萧晔稍稍加快了脚步,挡在了昭宁身前,没有回答。
他偏头,见昭宁若有所思的模样,问她:“柔妃召你,是为何事?”
他难得一见她像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。
昭宁的鼻尖被冻得有点红,她垂下眼眸,露出一点可堪采撷的脆弱神色。
萧晔有些分不清她这样的神色到底是真情流露,还是刻意为之。
她的声音平静,像山顶上化不开的雪,“她同我说了我的身世。”
甘愿为人役使,昭宁所图只有两件事,一个便是她的身世。
但她没想到的是,亲口告诉她她那不详的生父是谁的,竟会是她那“母妃”。
柔妃面带笑容,客气又疏离地与昭宁道:“你本就不是本宫的孩子,你的生父是南戎的神官,你的母亲……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。总之,昭宁,你可以选,继续做宫中的公主,或是认祖归宗,恢复身份。”
好遥远的称谓,昭宁还没来得及琢磨“神官”这两个字,一抬眼,便看见柔妃手一挥,一串小宫女捧着南戎制式的服饰鱼贯而入。
使团来访近在眼前,昭宁也是知道的,她就像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似的,哂笑道:“这可不像有的选的样子。”
柔妃不答,笑意温柔,是和昭宁的笑截然不同的颜色。
她说:“小猫儿可爱得紧,桓王殿下见本宫喜欢,特送来本宫养上几日。不过,本宫可不会夺人所爱,待到使团离京,自会将它还给它的主人。”
人总会有弱点,昭宁也不例外。
…
见昭宁失神,萧晔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下去。
她却忽然发问:“殿下,你去过南戎吗?那里是一个怎样的地方?”
萧晔其实隐隐有了些猜测,他道:“南戎地处西南,孤还未曾有机会涉足。”
昭宁眼眸忽闪,也不知是在思考自己的来处还是归途,她道:“听京城人说,那里的人野蛮得很,茹毛饮血、不事耕织。”
这话说得天真,萧晔便道:“风物人情不同,传言亦有偏颇。”
有人搭腔,昭宁的话多了起来,她也悲哀地发觉,除却萧晔,这些话她竟也无人可说了。
她叹出一口意义不明的白气,道:“父死子继、兄终弟及,总不是以讹传讹。”
许是走了有一会儿了,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。
朔风刮过,昭宁的话音显得有些模糊,“你们启朝人觉得我是异域野种、不堪教化,可我同样无法接受自己的南戎血脉。我总是不知自己算什么东西。”
萧晔没有安抚她,事实上,昭宁也不需要。
她的神色如旧,看不出有多少伤心的意味,眉间寒意凛然,就像是在霜花雪水里泡过一般。
“太子殿下消息灵通,可知晓使团哪日会来?”
“至多不过廿一,”萧晔答。
也许是漫天的雪色软化了他冷硬的心肠,也许是之前昭宁自甘堕落的模样让他愧疚,他终于想着要弥补一二:“需要孤帮手吗?”
昭宁垂眸,“不必。”
他的这点怜悯再度戳破了她破落的自尊,天空中未再飘雪,他们之间的气氛却陡然冰冻。
谁也没在开口,只静默无言地走在这吃人的深宫禁庭。
直到夜深,直到细细的雪花悄然而至,染上他们的发梢。
或许这也算一种彻夜长谈、相携白发。
昭宁跑得急,没有拿灯烛,萧晔将自己提着的灯笼递予她。
两人就此别过,仿佛方才不曾遇见,也不曾交谈。
萧晔独自回了东宫。
李胜荃等得心都在抖,大晚上的生怕出什么事,偏偏萧晔有令,他纵然担心也不敢冒昧去寻人。
见他回来,李胜荃的笑模样还没来得及完全展露,便被他身上森寒的气息吓得屏住了呼吸,陡然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。
“殿下……您这是……”
萧晔只冷然问他:“今夜,柔妃的宫里,都有何人造访?”
“昭宁公主午后是来了的,再晚些的话……”李胜荃答道:“皇上也是去了的。”
萧晔皱眉,“大约什么时辰?”
“没晚多久,大概昭宁公主出来时,皇上应当还未离开。”
她仓皇奔逃的模样再度浮现在萧晔眼底,他神色一凛,几乎捏碎了手中的瓷盏。
腊月。
连续几年都是旱冬,今岁冬末的这场大雪,起初是让人欣喜的。
都道瑞雪兆丰年,朝野上下纷赞皇帝仁德,贺辞雪花似的飞向紫宸殿。
只可惜没过多久,这场雪愈演愈烈,京郊不少平民的房子都被压垮了,所有煞有介事的褒扬霎时间便消失不见。
东宫,萧晔静静合上书卷,单手支在额角,捏着发紧的眉心。
他问李胜荃:“宫中的事宜都安排好了?”
李胜荃忙道:“老奴把各处各局的人都盯得死死的,保管没有问题。”
南戎使团来访,听着轻巧,实则要从宫内忙到宫外,尽管有礼部的官员从旁协助,萧晔仍没有掉以轻心。
“宫里的事务,你比孤熟悉,”萧晔道:“这段时间,要你多辛苦。”
李胜荃受宠若惊,叠声称不敢,笑得惶恐,“为殿下效劳,是老奴份内的事情,不辛苦。”
像他这种主子身边的人,不怕事忙,只怕冷待。
萧晔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又问:“柔妃宫里,查得怎么样了?”
李胜荃道:“那日,昭宁公主早早就被叫到了柔妃的宫里。皇上近日得了新宠,本也想不到去柔妃那里,是三皇子走前在御前提了一嘴柔妃提着点心来探望,皇上才想着去这一趟。”
萧明是贵妃所出,田皇后久病不出后,宫中便是贵妃一头独大,她虽这几年宠爱稀薄,可奈何儿子争气。柔妃攀附上了她,也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。
是以,李胜荃所言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桥段。
萧晔却终于抬起了眼帘,“挺出息,御前的话也能传到李公公耳朵里了。”
语气冷冰冰的,可落在李胜荃耳朵里却实在是一句褒奖,他把脑袋拱得更低,道: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,为殿下效劳,自然不能做聋子瞎子。”
萧晔只是随口一说,他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,“照你所说,皇帝当夜会去柔妃宫里,并不是一时兴起,那柔妃应是早知道他会在她宫里遇见谁。“
李胜荃只做事,并不敢擅自参与他的思索与猜测,“老奴愚钝,只觉得奇怪,便又查了查柔妃宫里近来的情况。”
“她宫中无甚异常,就是多了只白猫养着。”
李胜荃道:“早两年,还有低位妃嫔因为纵猫挠了柔妃娘娘,被皇上厌弃,现在还在冷宫里呢,柔妃也自此怕猫。所以老奴也觉着奇怪,便派人查了查猫的来历。”
萧晔的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楠木桌面:“哪来的?”
“是桓王送进宫的,说是给柔妃解闷。”
诸多的细枝末节在萧晔的脑海里闪过,犹如散落的珍珠,只待一条线,就能将它们悉数串联起来。
采补、命格、神官所出、新的神女……
先前被道德感拦住的、堪称冒犯的放肆揣测,已然成了理智之下的推测。
纵萧晔与他的父皇早就没了多少父子情义,可眼下,他依然觉得这个推测难以接受。
他眼睫轻阖,下了命令:“即日起,盯紧昭宁公主,只要她进宫,无论何时,消息都一定要送到孤这里。”
——
昭宁果真被召入了宫中。
然而,萧晔那个有悖人伦的猜想终究只是猜想,几日过后,直到南戎使团当真抵京,也依旧风平浪静,不曾起什么波澜。
时日到了,萧晔暂时放下了顾虑,换上九珠衮冕,乘车舆去迎使团进京。
景和帝这两年政务荒废,加之启朝时有天灾,相比之下,稳步日盛的南戎看起来越发虎视眈眈。
此番他们虽是朝贡,可启朝上下并不会真的以纳贡之礼对待,太子亲迎使团从古城东门进京,实在是做足了礼数。
率领使团的是南戎的王世子、拓跋译。
萧晔是见过南戎王上的,生得很是……狂野,然这拓跋译肩宽背阔、眉目疏朗,竟完全不似其父的相貌。
见萧晔走来,他甚至抢先一步迈步过来,伸出了拳头,却在要伸到萧晔面前时改拳为掌,放于自己的肩头,躬身一揖。
拓跋译爽朗笑道:“抱歉,中原的太子殿下,忘记你们并不时兴碰拳礼。”
开口便是流利的中原话,一点口音也无。
萧晔心下起了提防,他回了一揖,冠上衮珠轻晃,得体却又疏远,“世子殿下。请——”
眼睛很容易看出来一个人是如何的,这拓跋译如鹰似隼的目光下,是掩藏不住的野心。
他日必成大患。
另有天子使臣引路,去宫中的路上早已戒严,路上并未起风波。
当晚,是一场接风洗尘的好宴。为彰中原王土的威严,丝竹管弦、玉殿金声,奢靡到堪称庄严。
萧晔步入席中仅次于上首皇帝的位次,拓跋译等人则在宫人的指引下步入客宾之位。
这番来赴宴的,不是社稷重臣,就是累世王侯,除却这些人,便只有曾是南戎神女的柔妃会列于席中。
今年多了一个昭宁,是紫宸殿那边的意思。
萧晔扫了一眼尚还空置的那个坐席,听着耳畔的风言风语。
“都听说了,这回皇上打算让那昭宁公主认祖归宗呢。”
“南戎那边,向来都是神女的女儿继承她的位子,这回一起下来的,恐怕还有新神女与某位皇子和亲的旨意吧。”
“她生得那样貌美,如何也算不得亏……”
萧晔只一抬眼,李胜荃便懂了他的意思,替他喝责这几位王公贵族,“天家威严、两国相交,还请诸位约束自己,莫要妄自言语。”
正说着,门外突然传来宫人通传;“昭宁公主到——”
沉重的红木宫门被侍从推开,外面下着大雪,昭宁就这么裹着满身风雪步入殿中。
她的姗姗来迟本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,而昭宁恍若未觉,她微收下颏,唇边漾开春水般的浅笑,在宫女的服侍下,解开了御寒的氅衣。
氅衣下,她的衣裙并非中原样式,轻盈的腰际、低垂的领口,像天边泛着紫光的云,秾丽到让人不敢直视。
拥挤的视线中,她对上萧晔凝滞在她周身的眼神,骄傲地扬眉,无声启唇。
萧晔呼吸蓦地一滞。
灯火惶惶,而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,毫不避讳地问他,好不好看。
萧晔从未以一个这样的视角审视过昭宁。
更多的时候,尽管他或者昭宁都不会承认,但他确确实实是以一个兄长看待妹妹的视角来看她的。
也许是天生比她大几岁,也许是可以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暗地里卑劣脾性的影子,他游刃有余地对她施舍着微茫的善意,以期规劝她变成世俗期待里更好更合适的模样。
但眼下,昭宁换上了南戎女子的装束盛装出席,额间是一条极细的金链,上面坠着细碎的各色玛瑙,扑簌簌地闪动,衬得她额头愈发莹润。
光华璀璨,完全褪去了萧晔对她固有的印象。
昭宁早两年就及笄了,然而此时此刻,萧晔恍然间才终于发觉,她早已长成了一个女人的姿态。
一个容貌过盛,惹人觊觎的女人。
在她迈进殿中的瞬间,萧晔便听见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。
看清了来人确实正是昭宁公主之后,席间更是起了不少私语。
客宾席上,拓跋译亦是眯起狭长的鹰眸,毫不顾忌地打量着昭宁。
见她微微偏头,似乎在和谁说话,拓跋译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,撞见中原的太子殿下将将收回眼神,手持玉盏,不紧不慢地饮下了一杯通透的淡茶。
仿佛她那一眼是他的错觉。
然而,只有萧晔自己知道,他用了多少心神,才没有在眼神中流露出多余的情绪。
没得到萧晔的回应,昭宁似乎有些失望,她唇角向下,抿了抿唇上的口脂,垂眸步入自己的坐席。
不多时,景和帝驾临,众人纷纷起身拜揖。
田皇后依旧在病中,起不来身,而这样的场面,低位再高的妃子也不配坐于上首,是以,景和帝身边、皇后的位置只能空着。
景和帝坐定,道:“坐——今日既是两国邦交之宴,亦是家宴,无需拘谨。”
钟声起,已经开席,伶人舞伎列队鱼贯而入,丝竹管弦大奏风雅,席中上下各怀鬼胎。
惶惶灯火中,昭宁安静地坐着,水波般澹澹的光晕在她的身后洇开,把她衬得恍若天神。
萧晔心想,神女二字,她确实是担得起的。
可惜,昭宁眸间的神采似乎只出现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,她的灵魂仿佛已然都超脱于这具肉体凡胎,只留一具任人摆弄的躯壳。
景和帝早放出了风声,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她的命运。
认祖归宗成为新神女后,她大抵会被指给太子以外的某位适龄皇子,成为一个两国邦交的工具和符号。
宴至中途,柔妃上前给景和帝敬酒,随即跪下,言辞恳切地讲明了昭宁的所谓身世,旋即便有臣子附和称颂皇帝仁德,南戎使臣恭请迎神女还朝。
只要南戎认,景和帝认,昭宁的血脉到底如何,根本不重要。
南戎王世子拓跋译摇晃着满饮的酒觞,褐金的瞳孔里尽是戏谑的神色。
可是马上就到了他的戏码,拓跋译不得不从坐席间站起,举起酒觞,走到昭宁身前。
昭宁连眼帘都懒得掀,驯顺地配合这场戏的进行。
——无论是认祖归宗,抑或是其他,她好像都满不在乎。
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。
景和帝亦然。
大庭广众下旁人的目光还需收敛,而老皇帝的视线却毫不掩饰地在昭宁身上梭巡。
昭宁小时候长得像根麻柴杆,一点也不讨人喜欢,本身又就是被柔妃带进宫的拖油瓶,景和帝这个便宜爹对她当然难有什么怜爱之情。
直到三年前。
景和帝夜间在御花园散心,看到了庭中的昭宁,一时以为她是哪处的宫女或是选秀进宫他还未曾得见的妃子。
自那以后,景和帝就起了别样的心思。
可天地人伦到底是过不去的坎,哪怕没有血缘,哪怕他可以让昭宁拥有新的身份,昭宁到底是在宫中以皇女之名养育大的,百年以后史册丹青,到底称不上光彩的一笔。
可只要昭宁的名声败坏了,只要她骄纵、跋扈,那他的名声就得以保全,当世或后世,都只会觉得他是“被勾引”的,而昭宁才是那个伤风败俗、水性杨花的人。
他是皇帝,无人敢与他对视,没人察觉他看向昭宁目光中的侵略性。
此时,萧晔亦紧盯着昭宁,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紧扣到发白。
他想在她的身上找到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。
可她好像真的不在乎,她的眼里没有神采,不在乎自己的命运如何,不在乎明日的太阳到底从不从东边升起。
比起这般,萧晔宁可看到她嚣张跋扈的做派。
可她没有。
她只是静静接受了被操纵为棋子的结局。
见她如此,萧晔的胸中就像被一团湿棉絮堵得严严实实,一口气喘得不上不下。
直到席罢,歌舞声竟,粉饰太平的两朝人寒暄着离场,他这口气也依旧没有顺下去。
算无遗策的萧晔,没想明白自己在介怀什么。
清脆的铃声擦过萧晔的耳畔,他微微侧身,与螓首高昂的昭宁擦肩而过。
再好的筵席散场后也是冷的,他身为太子,没有太多功夫斤斤计较自己那一点诡异的情肠,他还需协同礼部的官员一起,安置南戎的使团。
忙完后已至夜深,萧晔甫一坐下,李胜荃便欲言又止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。
“说。”萧晔淡淡道。
李胜荃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。
“殿下,您让老奴派人盯着昭宁公主那边……”
萧晔的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:“她出什么事了?”
李胜荃的脑袋低低伏在地上,“席散之后,皇上要柔妃带昭宁公主去衍芳居小坐,与南戎来的人叙旧。可是、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”
“衍芳居所有的宫人、柔妃和南戎的人,陆陆续续全都出来了,只剩下皇帝和她……”
殿门被重重地合上,她以为是柔妃去而复返,转身回头,却只见一身便装的景和帝缓步前来。
她心下一凛。
殿中候立的宫人们,早已被遣了个干净。
沉重的脚步声向昭宁靠近,几日前的那场梦魇再度浮上她的心头。
微醺的老皇帝把她错认成了柔妃,她仓皇奔逃,正巧遇见萧晔。
尽管她知道他可能早看见了她,她还是欲盖弥彰地整理好衣襟和跑乱的裙摆,才向他走去。
——她狼狈的时刻遇见谁都好,唯独不愿遇见他。
昭宁神色恍惚,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她已然看不清景和帝的脸了,尽管他离她越来越近。
皇帝本该高大的身形在她眼前迅速坍缩,失去了赭黄的尊贵颜色,变成了一团肥糟糟的黏腻野兽。
朱漆碧彩的华美宫殿在她眼前模糊成了一张血盆大口,皇权、欲|望是其中锐利的犬牙,低吼着要将她卷入其中。
昭宁低垂眼眸,却没有在害怕。
她只是在想,她应该期待那个人来,还是期待他不来。
昭宁听不清那团肥腻的肉在对她说着什么,她脑海中像有一把火,火苗舔舐过她经历过的所有的人和事,只仁慈地给她剩下一张能分辨出来的面孔。
心底的火苗就要燃尽最后一点期冀的时候,不远处,传来轰隆一声巨响。
殿门被撞开,檐外清凌凌的月光照了进来。
“我来带她走。”
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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